洛水恨不能立刻昏将过去,可这如何是能够的?她先前神识游荡在外,单留魂在体内,识觉无合,故而无事;如今神识骤然归体,与魂合而为一,方才那后背一片神识割裂的疼痛便尽数复还,说是剔骨撕皮都不为过。偏偏除了那处之外,方才那囚围之梦中为那些“妖物”抓伤的地方亦还热辣辣地疼。按说这等痛处比起背上的不算什么,可她已然觉出不对来:这抓疼时有时无,与其说是普通阵痛,倒不如说是像呼吸一般极有节奏,好似同什么遥相呼应般——每次吐息之后,便愈发清晰一分,与那“梦中”围猎者接近的感觉并无二致……像是为了验证她的所想,她甚至听见了远处不甚分明的吵闹声响,间杂着隐隐的嘶鸣。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上洛水心头。她自知不能坐以待毙——可到底要做些什么呢?——(“若瞧着情况不对,就去求他呀——他那般疼爱你,总归会给你兜底的是不是?”)耳边又传来幻觉似的轻笑,轻而暖的吐息缓缓落在她的耳廓。——(“你瞧,你只消这边控着魂儿把东西都取出来布置好了,等神识归体,直接喊他便是……”)伴随着那梦中话语般的字句落下,那同样幻觉似的酥麻从肩颈一路窜直手指。她大脑一片混沌,手颤抖着松了又抓,最后仿佛被蛊惑一般,一点一点地挪向不知何时散落满床的物件——骨笛、纸符、发簪、子母剑,乱七八糟的胭脂盒子、散落满匣的玉髓灵液……她目光无神地落在在其中的一样上,用力抓了过去。……闻朝回屋后不久就发觉情况不对。——太吵闹了。虽说眼下也差不多是宴散时分,可楼下传来的声响绝非醉人发出的呓语,其间不时可闻惊呼怒骂,满是骤然被扰了心情的怨愤。他想了想,打算出去一探究竟。谁料手堪堪按在门上,神识却倏忽一动,竟是被什么触动了。闻朝不由一愣,随即神色大变——他曾经送过洛水三道剑符,蕴了他的剑意,万不得已时可撕了护身。这楼内不可用缩地的术法,好在他们师徒二人恰安排在一层,相去不远。闻朝几步匆匆赶至她屋外,用力敲门唤她。她果然没有立即答应。闻朝心下一顿,沉目翻掌间,已然分魂在手,就要强行破门而入。可不待他举剑,门后忽有动静传来。“咚”地一声轻响,像是什么磕在了半腰的位置,旋即裂开一道缝来。一道身影跌入他怀中,带着扑鼻的瓜果与淳酒芬芳,与半个时辰前他离开时无异——不,好似更浓郁了,还浸着某种湿漉漉的、更加隐秘的香气……闻朝稍稍恍惚,就觉怀中人虚虚搂了他一下,随即软绵绵地往下滑。他一把捞住她便挤入屋中。——如何能醉成这个样子?然这念头不过一晃而过,闻朝就觉出了不对来:她整个人湿透了——就像是遭了一场暴雨,从鬓发到衣衫,浑身上下都好似浸透了,也凉透了。若非吐在他肩侧一点气息烫得惊人,她几乎就像是魂飞魄散的尸体。这个念头让他脑中一白,当即顾不得许多,当即在她额头、脖颈、胸口、丹田一一灌入灵力检查。而这一查之下,闻朝终于发觉出不对来:怀中人灵脉无损,可其中灵力紊乱,竟好似脱缰的野马一般,隐隐有失控的迹象。这般情况,多半是魂识有损……不,她方才还晓得找他,行动无碍,所以魂当是无事的,那便只能是神识有碍。
——可如她这般伐髓境的弟子,神识运用不过初开,如何能像这般损毁到几乎要控制不住体内灵气运转?闻朝有心再探,可这神识试探不比灵力,所谓“魂识相连”,稍有不慎便会伤及魂本。他想了想,先为她用了个避尘术,又伸手按上她的丹田,为她灌入一脉灵力。此法确实奏效了。那气息在她体内堪堪行过一半灵穴,少女终于悠悠转醒过来。洛水目中初是迷蒙,待得看清是他,眼泪又簌簌往下落。“师……师父……我……”她不过吐了几个字,又疼得皱起眉来,额上的汗水同泪一般,大颗大颗往外涌,不过一息又是面色惨白,气若游丝。闻朝心知不妙,立刻喝止:“噤声。”洛水怔住,只觉眼前人面色铁青,神情间是少见的燥郁。她好不容易得了一息稍缓,却蓦然撞见来人这般神色,一时脑中乱糟糟的,怀疑是否方才半昏时候有何处做得不妥——心念电转间,后背疼痛又起,她忍不住呻吟一声,蜷起身子。闻朝本想将她挪到榻上去,可不过胳臂稍收,就瞧她当即煞白了脸,立刻又有些手忙脚乱地松开,搂着她就地坐下。这一动之下,闻朝惊觉怀中人方干燥了的后背又是出汗如浆,显是疼痛至极。他不好拖延,只用最快的速度告诉洛水:“你神识有伤,我需仔细探查,不要抵抗。”眼见怀中人依旧怔怔,他顿了顿,垂眸低低补了句:“莫怕。”也不知她是真听了进去,还是那句“莫怕”起了作用,怀中人终于闭上了那双仓惶的眼,身子也软下不少。她甚至不自觉地侧脸朝他怀中挤了挤,好似愿意全心依靠他一般。闻朝看了一眼就转开眸去,努力压下心底异样,凝神伸指朝她眉心按去。洛水本就迷迷糊糊,凭本能放空大脑,任由闻朝那一点冰凉的神识探进来。确实如他所言,他探入的那一丝神识极为温和,凉丝丝的,好似清泉一般,很快便顺着她后脑一路滑落至后背疼痛最深处,并在那处稍稍停留了一会儿。而那从醒过来开始就剖魂裂骨般的疼痛居然真的平息了下去,舒服得她忍不住喟叹一声,由是愈发放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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